人在语言中感,知,悟——感觉到的感觉,意识到的意识,悟到的悟,总之,人在语言中思,并且在思的同时思自己的思。如果真有宗教性的彻悟,那也仅仅在人独自面对上帝或者自己成佛的一瞬。与上帝和佛的对话固然无须言说也不能聆听,但是天机与自悟仍然神遇在语言中。就连“不立文字”的中国禅的奥秘,也是语言的奥秘。每一桩禅宗公案抗拒的,不是语言,而是语法,不管他们是用拳脚棒喝的非语言方式,还是用答非所问的非逻辑方式。悟,绝对是个体生命的语言自由与自明。一旦言说和书写,六祖慧能那一偈非文字的文字经典,也不过是简单的逻辑三段式罢了。但是,由玄至禅,汉语的“无言”,并非语言前或者语言后的什么“无语世界”。“无言”与“有言”同在语言中:是“沉默”震响了“言说”,“言说”回响在“沉默”里,也是“不见”敞亮了“洞见”,“洞见”通明在“不见”里。
在西方,似乎牛顿的万有引力把每一个词语射入了必然的逻辑的轨道,固定不移地旋转着一个理性的世界。奥菲尔斯的语言神话已经变成真实的语言暴力。西方的20世纪成了语言对语法的战争的世纪。被语言创造又被语言毁灭的痛苦,诞生了萨特,一场在词语中开始也在词语中结束的生命劫难;也诞生了海德格尔,一次重返语言家园和诗意栖地的灵魂朝圣;诞生了弗洛伊德,一场清醒的梦,一场“意识”到自己的“无意识”的冒险;也诞生了维特根斯坦,一次我思的反思,一次欲要、强要“说”出自己的“沉默”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