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克大峰山是部队拿下滇西重镇——相廊的首场战斗。土尔吉有一种预感,如此平静的山林里狡猾的日本鬼子是不会轻易露头的。有前车之鉴为佐证,上月集团军所属各师奉命在怒江东岸集结,他们三十八师殿后。滇西南的雨季因亚热带雨林的影响,比其他地方来得要早一些,怒江不断上涨的河水在深沟峡谷里如脱缰的野马,奔腾着、咆哮着、在岩石上撞击出粉末状的水雾。渡江的船只都是临时征用的小船和美制橡皮舟,且数量极为有限,如此庞大的人数只用小船和橡皮舟渡江进度非常缓慢。不得已,在没有渡口的地方只能采取强渡的手段。
那一刻他和贡布领教了日军的狡猾和凶残,当第一梯队登上岸后,小木船和橡皮舟返回至江心时,躲藏在林中的日军轻重武器一齐开火,火力之密集,登岸的战友们像被疾风刮倒的草一样一排排倒下,被步枪和机枪打穿的战友背上、腰上全是血糊糊的大窟窿;被掷弹筒和炮弹炸死的几乎没有完整的全尸;受伤的士兵哭喊成一片,不堪入目的惨景超出了他和贡布的想象,草原上的仇杀和械斗虽然同样是打和杀,但草原上的打杀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第一次登岸失败了。
当土尔吉在一片惊愕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贡布表情木讷地张着大嘴傻傻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失语和耳边的轰鸣是他们的共同体验,这群康巴人第一次处在巨大的战争旋涡口,康巴人真正看到了什么是遮天蔽日的子弹横飞;看见了以藏刀和俄多为武器的藏人与以枪炮、飞机坦克为武器的美国人、英国人、日本人、汉人在战争中到底有多大的差距;看到了草原的草场纠纷、冤家械斗同上万人甚至几十万人参与的争斗之间的差异到底有多大;更让土尔吉感慨的是,从前在壁画上描绘的战争场面或《格萨尔王》的故事中描绘的战争场面,只是凭借画师和说唱艺人的想象尽力将其发挥到极致罢了,神话中打败敌人的快感、过瘾和真实地看见战友们成片倒下去的严酷形成了鲜明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