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王霸义利之辨
义利问题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儒家伦理思想的一个重要内容,是中国文化思想界长期争论的焦点之一。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孔子是最早提出义利及其关系的。他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1]即君子所以为君子,乃是他们明白义、重视义;小人所以是小人,乃是由于他们只了解利,重视利。义和利,是区分君子和小人的重要标志,义和利是相互排斥的。所以,孔子提倡“见利思义”、“义以为上”[2],从而规定了儒学以此道为中心,以此价值观念为衡量其他价值观念的最高标准。从此,贵义贱利的思想一直为先秦到汉唐的儒者所推崇。
当中国的历史跨进宋代以后,每当出现社会改革或是新的社会文化思潮的时候,总是要伴随着出现一场程度不同的义利之辨。
北宋从建国到仁宗庆历年间,经过了80年的时间。宋初各项措施的负面造成的恶果以及各阶级、各阶层所积聚起来的种种矛盾促使社会危机加深。而这种社会矛盾激化的集中体现,则是北宋王朝积弱积贫局面的形成和加剧。在内忧外患的社会形势下,以范仲淹为代表的地主阶级,推行社会改革,史称“庆历新政”。李觏是这一改革的热情拥护者。他的义利观是这一社会改革的理论表现和现实反映。李觏针对当时的社会弊端,尖锐地批评了当时在社会上颇具流行的贱利思想,积极主张经济改革,如以“平土”(均田)方法解决土地兼并问题,以“薄税敛”,“平徭役”,防止官僚厚敛等方法,减轻农民的负担等。并大胆提出:“愚窃观儒者之论,鲜不贵义而贱利,其言非道德教化则不出诸口矣。然《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是则治国之实,必本于财用。盖城郭宫室,非财不完;羞服车马,非财不具;百官群吏,非财不养;军旅征戍,非财不经;郊舍宗庙,非财不事;兄弟婚媾,非财不亲;诸侯四夷朝觐聘问,非财不接;矜寡孤独,凶荒札瘥,非财不恤。礼以是举,政以是成,爱以是立,威以是行。舍是而克为治者,未之有也。是故贤圣之君,经济之士,必先富其国焉。”[3]他从政治、法律、军事、外交、道德、文化、礼教等诸多方面,来论证和说明物质财富决定一切礼制法则的思想,无疑包含着重物、重利主义的因素。更值得注意的是,李觏站在地主阶级改革派的立场上,大胆言利,提出了富国的主张。他还认为“利”是应该讲的,只要符合“礼”即可。不言利是一种“贼人之生,反人之情”的俗儒偏见。他说:“利可言乎?曰:人非利不生,曷为不可言?欲可言乎?曰:欲者人之情,曷为不可言?言而不以礼,是贪与淫,罪矣。不贪不淫而曰不可言,无乃贼人之生,反人之情,世俗之不喜儒以此。”[4]他批评孟子只讲仁义,不讲利欲,认为孟子的主张是一种偏激的观点。他说:“孟子谓‘何必曰利’,激也。焉有仁义而不利者乎?”[5]其实,孔孟也不是不讲利欲的。他指出:孟子“其书数称汤、武将以七十里、百里而王天下,利岂小哉?孔子七十,所欲不踰矩,非无欲也。于《诗》则道男女之时,容貌之美,悲感念望,以见一国之风,其顺人也至矣。”[6]苏洵也曾作了一篇《利者义之和论》的文章,主张“义者,所以宜天下,而亦所以拂天下之心”,是“对圣人戕天下之器也”[7]。他坚信,“君子耻言利,亦耻言夫徒利而已”。“利在则义存,利亡则义丧”。“义利、利义相为用,天下运诸掌矣”[8]。正确地阐明了义利之间的关系。相反,与其同时代的邵雍,却与之观点迥然不同,他大力提倡“贵义贱利”。他说:“天下将治,则人必尚义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利也。尚义则谦让之风行焉,尚利则攘夺之风行焉。”[9]又说:“君子喻于义,贤人也;小人喻于利而已。”[10]二程也认为,利“不独财利之利,凡有利心,便不可。如作一事,须寻自家稳便处,皆利心也。圣人以义为利,义安处便为利。”[11]由此观点出发,他批评李觏说:“天下只是一个利,《孟子》与《周易》所言一般。只为后人趋著利便有弊,故孟子拔本塞源,不肯言利,其不言孟子者,却道不合非利,李觏是也。其信者,又直至不得近利。人无利,直是生不得,安得无利?且譬如倚(椅)子,人坐此便安,是利也。如求安不已,又要褥子,以求温暖,无所不为,然后夺之于君,夺之于父,此是趋利之弊也。利只是一个利。只为人用得别。”[12]在二程看来,利虽是一个利,但有公私之别。“义与利,只是个公与私也。”他们所反对的只是“私利”,并不反对“公利”。这样,对利的解释就更为进了一步。然而,就义利之释的发展来看,上述种种观点、看法以及社会舆论,为后来者王安石开始的“义利交战”拉开了序幕。这场“义利交战”,事关社稷兴衰、国安民富,没有回避的余地。于是,“庆历新政”失败以后,接着又出现了王安石的变法,从而使义利之辨又进入了一个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