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钱放哪儿吗?”宋没用仍不语。宋德旺也不说话了。云影子沉在头顶,犹犹豫豫移动。月光里的物体时而清冷,时而森然。宋没用看她的哥哥。宋德旺也看她。片刻,摸摸头,转过身,浅一脚深一脚,遁入黑暗。宋没用举手,向着他的背影挥动。
人人说世道要乱。宋没用一亩三分心思,只在做草鞋上。寒冷松动了,旺季可待。她捻着高秆稻草,让它们在各样工具间嚓嚓作声。这时候,日头停住,周遭响动停住,纷纷的世道也停住。天色安静,蓝里透青,带一点烟灰。宋没用望望天,想想命。活着,无非片瓦遮顶,一饭果腹。死了也就死了,她命贱如草。只是不放心母亲。
熬过冬天后,母亲身材干缩了,像久置失水的果子。年龄也往回缩,时常慌慌张张:“没用,没用在哪里?”宋没用往她面前一杵。她稳妥了,捏女儿手。长指甲掐肉,横竖不放。宋没用洗衣做饭,她跟进跟出。宋没用打草鞋,她倚在窗槛上,不声不响看。宋没用出去卖草鞋,她在弄口等待,转转悠悠,见到什么,就往家捡。很快,棚角杂物成堆。母亲翻呀翻,一样样观赏,一件件絮叨。翻出一块桂花糕,角上缺了两口,包裹的油纸已发臭。塞给宋没用,“怕你偷吃,藏起来的。藏得好吧,你找不到,”嘿嘿笑,“给你,省着点吃。”翻出一根佛珠,二尺来长,穿绳黏硬,木珠霉败。“当年我奶奶有串翡翠珠,气派得很。做姑娘时,只有她疼我。她心善,念佛吃斋,滚过荤油的锅子,碰都不碰,”把木佛珠套在宋没用颈间,“没用也疼我,没用像个小尼姑。”又翻一截铁丝,簪到头发里。“没用,以后叫我方小姐。”宋没用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