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势渐行渐高,连轮下的谷地也海拔快上千尺。等到车速缓了下来,我们知道圣哥达隧道(St. Gotthard Tunnel)到了。这隧道长九点三英里,最高点为三千七百八十六英尺。一百年前,瑞士的工程师与阿尔卑斯争地,硬是顶撞山神,在它最坚最顽的痛处,锵锵然穿凿而过,南北一孔相通,山豪与石霸从此再不能垄断一切了。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我对她说,“要是李白跟我们一起来了,不晓得会兴奋成什么样子。”
“真想知道,他会写怎样的一首七绝。”她笑笑说。
“这隧道嘛,”我想了一下,“该让韩愈来写,他会写得怪中有趣。李白,可以写洞外的雪山。”
“这火车越走越慢了。”她说。
“因为它也在地下爬坡。”我说。
车厢里的灯早亮了,阴影在阗冥的洞壁上扑打如蝙蝠。五分钟过去了,长若中古。窒息感、恐闭症,我们在山的隐私里越陷越深。忽然有异声自彼端传来,先是低弱而迟疑,继而沉重又坚定。高频率的嚣嚣迎面而来,扫肩而过,一时光影交错,在封闭的长洞里南下的列车迅闪而逝,把回音搅成一盘旋涡。就这么交了两班来车,九分钟后,我们冲回白天,进入另一个瑞士。
这漫漫的圣哥达隧道,九分钟之短、九点三英里之长的地下之夜,贯穿了南北两个瑞士,洞南说的是意大利语,母音圆融;洞北说的却是德语,子音杂错。同样是山,洞以南叫monte,洞以北却变成berg。刚才入洞处的小镇叫爱若罗(Airolo),出洞口的小镇却叫昂德马特(Andermatt),只听发音就晓得别有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