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赫留朵夫觉得自己在这次旅行中一直情绪昂扬,不由自主地关心和体贴一切人,从马车夫和押解兵,直到他与之打过交道的典狱长和省长。
在这段时间里,由于玛丝洛娃调到政治犯队伍,聂赫留朵夫就有机会接触许多政治犯——先是在政治犯自由地同住一个大牢房的叶卡捷琳堡[2],后来是在路上又认识了玛丝洛娃一起走的五个男犯和四个女犯,聂赫留朵夫同流放的政治犯接近后,对他们的看法完全变了。
自从俄国革命运动[3]开始以来,特别是在三月一日[4]以后,聂赫留朵夫一直对革命者抱着恶感,鄙视他们。首先,在反对政府的斗争中他们所使用的残酷而秘密的方法,尤其是他们残酷杀人的行为,使得他感到厌恶。其次,他们一般都具有强烈的自命不凡的特点,这也惹得他讨厌。不过等到他更接近他们,他才知道他们常常受到政府莫须有的迫害,他们这样做是迫不得已的。
不论一般所谓的刑事犯遭到多么残酷的折磨,可是在他们判罪之前和判罪之后,毕竟还能多多少少见到一点依照法律办事的影子,然而在政治犯们的案子里却连那一点影子也见不到,犹如聂赫留朵夫在舒斯托娃一案里,以及后来在许许多多他的新朋友的案子里所见到的一样。政府对付这些人无异于用大渔网捕鱼:凡是落网的鱼统统拖到岸上来,然后拣出那些合乎需要的大鱼,至于那些小鱼,就无人过问,听任它们在岸上死掉,晒干。政府就是照这样捉住几百个显然不但没有犯过罪而且也不可能危害政府的人,把他们囚禁在监狱里,有的时候一关许多年,于是他们在监狱里传染上肺痨病,或者发了疯,或者干脆自杀了事。他们所以被囚禁在监狱里,只是因为缺乏释放他们的理由罢了,再者由于他们关在监狱里,近在咫尺,遇到需要他们作证的时候,倒也可以把他们提出来说明某几个问题。所有这些人,甚至从政府的观点来看,也往往是无罪的,可是他们的命运却取决于宪兵、警官、暗探、检察官、侦讯官、省长、大臣等的个人意愿、闲暇和心境。这样的官僚,只要闲得无聊,或者有意邀功请赏,就大肆逮捕,然后根据他自己或者上司的心境,决定把他们进监狱,或是释放。至于高一级的上司,也要根据他们是否有请功的愿望,或者同大臣的关系如何,来决定是把他们发送到天涯海角去,或是关进单人牢房里或是处流刑,做苦工,以致处死,再不然,遇到一个什么太太来向他求情,就把他们释放掉。